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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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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駕——”

“嘶。”

馬駒跑的飛快,小路多有顛簸,睡夢中的程粵背部感到一陣撕裂的疼痛,無意識地倒抽了口氣。

意識漸漸回籠,程粵輕蹙眉頭,他的意識還停留在昨晚深黑色的夜晚。程粵記得他應該是喝了不少酒,現在他的腦子還有些不清醒,太陽穴突突突的跳,像是一根皮筋彈在他的腦殼上。他感覺到後腦勺有些鼓鼓的。

他睜開眼睛,看見的就是趙浮手裏拿著一把精致的小刀,手柄處能看得出這把小刀有些年頭,磨損的有些厲害。

趙浮拿著小刀對著他的臉在比劃著什麽,見到他醒了趙浮彈彈眉毛,模樣輕佻。

“大人可算是醒了,還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麽事嗎?”

程粵一開口馬駒一個顛簸,他出口就變成結結巴巴的,“不,不記得。”他註意到趙浮的匕首離他越來越近,下意識地就拿出薄扇擋在眼前。

“呵。”趙浮冷笑一聲,將毛都被程粵摘光了的白羽薄扇拿了回來,她左手握著扇子,小拇指推著扇子尾部轉了一圈。

“叮”的一聲,薄扇撐開的扇面上出現了無數的刀片正對著程粵的下巴。

扇面中間的刀片上系著一根血紅的絲帶,仔細一聞還有一股鐵銹味。

趙浮假笑一聲,道:“大人不記得也沒關系,可還能想起這根發帶?”

她說著將扇子往前一遞,尖銳的刀片已經抵在程粵的脖子上。

程粵眨巴眨巴眼睛,他確實是不記得了,腦海中只有一些零散的畫面。他解下發帶,上面還未完全幹的血跡都黏在他的手上。

剎那之間他想起了幾個畫面。

不過都是很不好的畫面,隨時都會被趙浮當場暗殺的那種。

在這些畫面之中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趙浮躺在他的身上,青絲傾瀉,唇紅齒白。

然後……

然後就是被放大的觸感,他聞到了長發的清香,晚風吹拂,風中都是淡淡的皂莢香氣。

他的唇貼著趙浮的唇,中間隔著她的秀發,就那麽一瞬間,他感受到她鼻尖呼出的氣息。他的腦子一片空白,可能就像是長箭劃過蒼穹射到他腦子裏的感覺。

醉酒的他有一剎那的醒神,但是立刻被拉往深淵,偌大的世界全部都煙消雲散,眼中只有一個人。

再然後,他就失去了意識。

按照他對趙浮的了解,她肯定是下了死手。

——難怪後腦勺那麽痛。

趙浮微微一笑,不過這笑容裏總感覺有種置人於死地的感覺,藏袖刀在她手裏飛快的轉了幾個來回,動作幹凈利落,“看來大人是想起來了。”

深知趙浮屬性的程粵立刻搖頭,表情嚴肅,手上無意識地絞著發帶,語氣討好但程粵絲毫沒有察覺,“夫人可不能冤枉為夫,若我想起就不會讓你這樣對我了。”

鋒利的刀片割在喉結上,已經滲出了血絲,趙浮頗為無奈,她收起薄扇,一言不發地靠著車壁。

就在程粵以為趙浮放過他的時候。

“噗嗤——”

左肩處多了個血窟窿,和右肩的對稱,居然還有些美感。

趙浮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看向程粵,她語氣平淡,但是任誰都能看得出她生氣了。趙浮面無表情地說:“我來告訴大人昨晚發生了什麽,你親了我。”

程粵裝出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,他捂住自己左肩,臉上雲淡風輕好像受傷的不是他,“我,親了你?”

趙浮漫不經心地點點頭,將刀尖又往前送了送,“你輕薄了我。”

說完將藏袖刀拔.出來,趙浮捏著發帶的一端,將發帶從程粵手裏拿出來,然後擦了擦刀上的血,粘稠的血液粘在發帶上看起來更加紅艷。

趙浮一挑眼尾,流暢的下頜骨擡起,從這個角度看,美艷高傲到不可直視。

“大人知道上面的血是怎麽來的來吧?”

——後腦勺。

程粵摸了摸後腦鼓起的大包,已經結了血塊,但是一碰還是能摸到黏糊糊的血液。

這身體殘破到他自己都嫌棄。他將衣袖裏的藥拿出來一點一點灑在傷口上,期間趙浮闔著眼坐在他的旁邊對他的痛苦不聞不問。

身上的其他傷口趙浮有幫他簡單的處理過,也沒有裂開,現在最嚴重的就是他的高燒和左肩上的傷口,要是感染發炎……

雪上加霜啊。

程粵咬著牙,霜白色的粉末落在傷口上,他的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。

趙浮睜開一只眼睛看,他這副樣子倒是有種楚楚可憐,我見猶憐的樣子,臉蛋酡紅,貝齒咬著下唇,淩厲的丹鳳眼裏閃爍著淚珠。

趙浮輕輕地嗤笑了一聲,然後她將懷裏的烈酒拿出來一點一點淋在程粵的傷口上。

刀尖戳的不是很深,但是也造成了一定的傷害。

“嘶——”程粵倒吸了一口涼氣,移開眼不再看左肩的傷口。

趙浮對程粵沒什麽臉色,她一邊給程粵治傷一邊說:“加錢。”

“好。”程粵順勢將藥瓶塞進了趙浮掌心裏,彎著眼睛答了一句。

對於趙浮來說,這種傷口並不麻煩,看起來可怖罷了。她隨身都帶著自制的傷藥,藥材都是千金難求的,她自己很少用,因為心疼。

這次給程粵用了不少,相當於花了不少錢,加錢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。

“等你回京,我的任務就算結束。”

冷不丁趙浮冒出這麽一句,方才還笑瞇瞇的程粵臉一下子僵了,“我……”

“好了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“不好了不好了,小姐不見了!”

“什麽?!”楊慎還在房間裏和夫人談話,就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,他就聽見楊懷身邊的丫鬟說人不見了。

楊慎立馬起身。

“趕快派人去找!還有幾天就要大婚了,怎麽人就不見了?”

“你們是怎麽看著小姐的!”楊慎一甩袖子,這個女婿可是同齡人中身份最高的一位了,楊懷居然還不滿意。

“消息千萬不能傳出去,若是讓皇上知道了……快快快!去京郊看看。”

府裏一片慌亂,楊懷身邊的小丫鬟則是閉口不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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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啾啾啾!”

躺在馬車中的程粵抓住鴿子的腳,手指靈活的將鴿子腳下的小紙筒拿出來,他拍拍胖鴿子的屁股,鴿子一展翅膀就撲棱撲棱的飛走了。

“於雁聲十日後大婚。”

落筆是蘇卻,時間是兩天前。

程粵看了一眼就塞到了軟枕,於雁聲大婚跟他有什麽關系。

走了兩日,還有一半的路途,途中實在無聊。趙浮摘了幾根狗尾巴草在馬車內教程粵折蟋蟀。

程粵“哈哈”兩聲假笑,這種東西他最熟悉不過,還需要一個女郎來教他?

“女郎難道不知道我以前只是一介布衣嗎?”程粵一邊說手上的動作不停,這兩天他自己恢覆了一點,一些皮肉傷都好的差不多了,就是兩肩和背部,還有腿間的傷口嚴重。

程粵擡眼看了一眼趙浮,趙浮的動作比他快多了,她歪著腦袋漫不經心地說:“現在不還是程家家主嗎。”

程粵手一頓,突然他用力地敲著車壁,然後扯著嗓子大喊,“停車!”

車夫不明所以,但是他沒說什麽,這兩日車裏的郎君不知多少次無緣無故地叫停車了,聽著好像是在鬧脾氣。

趙浮沒理他,繼續折小蟋蟀,這廝每天都用同一個理由,每兩個時辰就說自己需要休息休息,實際上只是不想因為趕路而打擾了自己的睡眠。

程粵打了個哈欠,眼睛濕漉漉的,“到我休息的時間了。”

“繼續趕車。”趙浮沒搭理他。

車夫又駕起了馬,盡心盡力地趕路。車裏的兩位地位可是高下立見,郎君對自己的夫人都是沒有二話的。

山路崎嶇難走,顛的程粵心裏不舒服,他仰著頭問趙浮,“你可知道佛蘭寺的住持是誰?”

趙浮扯下程粵的幾縷頭發,將手裏的蟋蟀丟給他。程粵拿起一個木盒子,裏面是這兩日他們兩個一起折的蟋蟀,趙浮就當是個消遣,她自己不要就丟給了程粵。

趙浮“嗯”了一聲,然後頭也不擡的編頭發,她的手很巧,但還是阿芙的手更巧,會的東西比她可多多了。

同心結什麽的,刺繡都不在話下,趙浮一直覺得阿芙可以在京郊開一家店鋪。

“當日我被拂月閣帶走,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?”

趙浮將幾縷發絲纏繞在一起,敷衍道:“還用發現嗎。”

“暗道中那麽濃的氣味想忽視也難。”

程粵突然就來了興致,他丟下折到一半的蟋蟀,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問,“那你為什麽就斷定是佛蘭寺呢?”

趙浮低著頭,前額的發絲貼著臉頰,她說:“若是你被人追殺了十幾年,你也會知道的。”

程粵動了動嘴,他想說些什麽,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,他有什麽資格去同情趙浮呢。他也是一樣的,這個世道活下去都變成了奢侈,她現在能夠照顧好自己就已經說明了一切。

車裏突然又安靜了下來。

程粵闔上眼瞼,就感覺一個冰涼涼的東西貼在臉上,他伸手摸了摸臉上多出來的一層皮,就聽見趙浮說:“你想知道佛蘭寺的住持是誰嗎?”

“是……”

“誰”字卡在喉嚨裏,趙浮突然擰起眉毛從腰間抽出軟鞭飛出了馬車。

“啊!救命!”

車夫一聲驚叫,然後被刺破了喉嚨,他瞪大著雙眼倒了下去。

所有的刺客圍著馬車,他們衣服上的紫荊花的標識特別明顯,趙浮磨了磨後槽牙,來人不好對付啊。

這些人一言不發,在空中吹開一瓶軟筋散,漫天的粉末之中這些人飛身而來,次次都往她要害上刺,趙浮應對輕松,卻忘了還有一個程粵。

他們的目的不是趙浮,而是程粵,趁著趙浮被拖住的時候,一人直接掀開馬車車頂,提著劍就朝著程粵刺去。

程粵反應極快,反身一腳踢在刺客的胸膛。

崎嶇的山路上,一旁就是懸崖峭壁。程粵負傷對付一個刺客就已經是心有餘而力不足,不知何時從樹林裏有躥出一隊人馬。

根根齊發的長箭,千百根的銀針,還有彌漫在空氣中的毒氣。

“嘭!”

“咳咳咳……”程粵捂住傷口從地上爬起來,他屏住呼吸,但是還是吸入了毒氣,毒氣入侵的太快,他的心跳都開始加速。

趙浮聽見聲音分神一看,程粵被逼到樹林之中,而樹林裏等待他的是巨大的木樁,無數的陷阱。

她一甩鞭子,銀白色的鞭子纏繞住程粵的腰,趙浮用力一帶。

毒素發作的程粵只感覺自己被軟鞭纏住了身體,然後被人用力的拉上了天,眼睛裏都是一片渾濁。

趙浮自顧不暇,躍身而起,銀白色的軟鞭松開,半空之中她單手接住程粵,落在一旁的樹上。

她隨手甩出一個地雷,“嘭”的一聲炸開在刺客中間,她攬著程粵飛速向林間跑去,躲開了陷阱。

“是她!快把她抓住!”

趙浮轉頭一看,馬車裏的人撩起車簾露出一張憤怒的面容。

付悠黎。

趙浮心裏暗罵了一聲,真是不湊巧,所有的仇家都堆一起了。

懷中的程粵嘴唇開始發紫,渾身開始發抖,他半瞇著眼無意識地囈語,“冷……”

嘖!

趙浮看了看四周,後面是追殺程粵的,前面是抓她的,很快楊慕雨也會來了。趙浮咬著牙抱起程粵,低語道:“死了算你倒黴。”

說著她毫不猶豫的往一旁跑去,後面的人緊追不舍,直到看到趙浮抱著程粵從懸崖上一躍而下。

“呲——”

懸崖下席卷的狂風吹來,吹的趙浮的衣裙獵獵作響。

跳下來的時候她就拿出了匕首和軟鞭,她右手緊緊摟著程粵,半睡半醒的程粵勉強睜開一只眼睛,看清了身處險境。

底下就是萬丈深淵,擡頭則是霧蒙蒙一片什麽也看不清。

匕首插.在巖石裏,趙浮左手緊緊握著匕首,上面的人看下面也是看不清的,估計很快就會走了。

兩個人太重,匕首一直在往下滑。

程粵默默抱緊了趙浮,趙浮用嘴咬住軟鞭,將軟鞭一點一點纏在匕首上,每次擡頭匕首就會猛的下滑幾寸。

時間久了,趙浮額頭上也出了細細密密的汗,她漸漸的有些體力不支。

“呼——”

終於將軟鞭繞了上去,趙浮松了一口氣,她低頭看了一眼程粵,惡狠狠地說:“幹脆將你丟下去。”

程粵手指動了動,然後抱著趙浮的腰不說話。

“抱緊了。”趙浮低語了一句。

她右腳面靠著壁巖用力一蹬腳,被帶起的兩人往上飛起,趙浮左手揮起軟鞭,如蛇一般靈敏的軟鞭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。

“叮。”

匕首繞著一一棵古樹纏繞了好幾圈,趙浮借著軟鞭向上爬了幾步,快到頂峰時看見付悠黎站在樹邊手裏則是一把小刀。

她對趙浮笑的陰毒又放肆,擺了擺手裏的小刀割斷了軟鞭的尾巴。

趙浮面色如常,她順勢找到一個借力點,將軟鞭收回。

山間的風大到刮在臉上都跟軟刀子一樣,趙浮瞇著眼睛看見懸崖上的一個洞穴。

她蹬蹬兩腳,憋著一口氣旋身飛了過去。

“噗——”

趙浮撞到山壁上,她護著懷裏的程粵,他便沒有多餘的傷口出現,巨大的沖撞力讓她的胸口受到擠壓,喉嚨裏的血漫到嘴邊,不知怎麽的就噴湧而出,濺了程粵一臉。

她嘴角掛著一條長長的血條,左手扒著洞口,不長的指甲嵌到石壁中,指肉裏血肉模糊,五個指頭全部被磨開了。

趙浮低頭看了看萬丈崖峭,淩冽的風,好像是怪物的嘶吼,她好像看見一張血盆大口急切的等著獵物。

想起之前被於雁聲打落山崖,呼嘯的山風從她的耳邊路過,若不是她用軟鞭絞住了底下的樹枝,怕是粉身碎骨都是輕的。

不能死。

趙浮跟自己說,她怎麽能死呢?阿芙的仇還沒報呢,她答應過阿芙要讓於雁聲跪在她的墳前為自己所做一切懺悔。

而不是死在這種荒僻的,無人問津的地方。

趙浮擡起左腳勾在洞口上,程粵被迫往下滑了幾分,或許潛意識知道給趙浮添麻煩了,程粵的手松了一松。

溫暖的觸感刺激了程粵,趙浮趴在洞口死死拉住程粵的手腕,力氣大到他到都沒辦法掙脫。

山風吹散了他的長發,霧氣遮蓋了他的眼睛,他好像看到了兩個人頭,但是仔細一看只有趙浮一個,她的眼睛充血,手上青筋暴起,咬著牙將他拉起。

程粵昏過去前一刻,他在想,這難道就是劫後餘生嗎?

可我怎麽覺得這是共患難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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